坐在船头的霍灵芝垂着眸，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。
顺着她的视线望去，是她鞋尖在水面留下的一道长长的水线。
一轮艳红的圆日半躺在湖上，映得水天皆是一片耀眼的赤橙之色。
常在划着桨，我坐在一旁的椅上，听着水声哗哗，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看一本杂书。
终于，我实在忍不住了，开口问道：“咱们这是要去哪？”
闻言，常在从衣中掏出一张牛皮地图，单手抖开来递给我，站到一侧。
我偏头瞧他，他低头看了我一眼，随后伸出手指，点向地图上写着“苍捱山”三个字的地方。
“这是我们先前住的地方。”
说完，他指尖滑过一旁的小湖，停在湖对面一串波浪般起伏的线条上。
“这三座连在一起的山，叫三遥岭，环绕上原西侧。”
上原我记得。
常在之前跟我提过一嘴。
那地方气候温和宜人，同时坐拥大量天材地宝，药材价格亲民，是很多药师从师时或出师后的首选之地。
“我们的目的地是上原吗？”
“不算是，但要在那待一阵子。”
……日落西沉，最后一抹余晖融进愈发深沉的夜色中。
舟上点了盏安神香，散发着淡淡芬芳。
我坐在油灯下，手中依然是先前那本杂书，霍灵芝身上盖着薄被，早早地倚着我睡着了。
“唉——”闻声，常在回过头来看我。
“怎么了？
还有段时间，困了就先睡吧，到了叫你们。”
他语气温和。
我轻轻摇头，合上书搁至一旁，叹道：“NONONO，偶有所感罢了。”
“我现在当真是同书中所说，孤舟万里，迁客离情啊。”
他移开视线，眺望悬在天边那如水般柔和的弯月。
少年嗓音略显青涩：“在下虽做不到感同身受，但今后若是你有需要，在下必定尽己所能。”
我轻笑一声，他疑惑地看向我。
“没想到你也有不擅长的地方。”
他一愣，张了张嘴，抱歉道：“对不住，在下口拙……哈哈哈，我是说，你真的是那种，只要道一声我在，就让人很安心的类型。”
我垂下头，淡淡道：“真的很可靠啊。”
这短短一句话，我不知道他记了多久。
岸旁浅水中的芦苇沙沙作响，晚风吹起少年墨发。
随着被捆成八字的泊船线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，湖面上多了一叶空无一人的旧舟。
“走吧。”
常在的声音响起。
我扯了扯肩上的麻绳，调整自己身后背篓的位置，拉起霍灵芝的衣袖踏步跟上。
她打着哈欠，踉跄走着，背篓随着她的脚步一摇一晃。
“夜半了，咱们今晚睡哪？”
我朝前面那撑着根木质手杖，衣摆飘飘的身影问道。
他的声音从高高的书笈后传来：“前面不远，有一个驻夜村。”
“驻夜村？
好奇怪的名字。
有什么由头吗？”
我问。
“字面意思。
驻夜，夜间才有的村子。
原来你那边没有这样的村吗……？”
他显得有些意外。
我皱了皱眉：“有才奇怪吧，你说夜间才有，那白天就消失了？
这么玄幻。”
“好吧，是在下考虑不周，抽时间给你科普些这类常识。”
半人高的杂草被从中间推开，又沙沙合上，反反复复。
约莫二十来分钟后，眼前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村落。
一块饱经风雨的破布挂在两棵突兀的柏树树干上，布面潦草地写了五个大字：“三遥岭驻夜村”。
这大概就是村门口了。
柏树下的躺椅上，一位老人悠闲地扇着蒲扇，身旁的小木桌上放着一支台烛，烛焰跳跃，一闪一闪。
我们一行三人踩着湿泥，逐渐靠近。
老人眯着眼，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喉间滚出：“何事？”
常在连忙将手杖别到腰间，快步走上前去，拱手道：“老人家，在下与友人要去上原，可否在此借住一晚？”
“去上原？”
那老人抬起眼帘，瞧着眼前的少年：“就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，还去上原？”
闻言，站在我身侧的霍灵芝有些生气，见她准备上前理论，我忙拉住她的手腕。
老人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，接着吸了吸鼻子，又朝常在问道：“身上的药草味儿倒是不错，师从哪位啊？”
常在一时沉默，尴尬地挠了挠头道：“师傅倒是没有……”老人感到有些无趣。
他重新闭上眼，闷闷地哼了一声：“年轻人，不管你身上那药草味儿哪来的，老夫还是给你一句忠告。”
“上原可不都是什么好人，你要是要寻师学药，还是去找些行走江湖的闲散药师要好。”
他语重心长，俨然一副长辈的样子。
“多谢了。”
常在语气温和：“不过此行并非求师，在下有些不便透露的苦衷。”
“年纪不大，秘密倒是挺多。”
老人叹了口气，继续道：“罢了，你随我来，让老夫瞧瞧，你那三脚猫功夫到家没。”
说着，他便要起身，常在伸手去搀他，他用力一挥袖，怒道：“又不是不能自己走路，我身子还硬朗着呢！”
“抱歉，恕在下无礼。”
那老人冷哼一声，先行走去。
常在站在他身后，回过头来朝我们招了招手。
家家户户都点着微亮的油灯，我西处张望，一道道忙碌的人影在纸窗上忽隐忽现。
老人带着我们在村中拐着弯，最后停在一个破旧的木屋前。
这是唯一一个没有点油灯的屋子，院内杂草丛生，栅栏上还拴了条黄狗，见我们靠近，发出低沉的吼声。
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自屋内传来：“请……进……”老人推开屋门，常在独自进去了。
我与霍灵芝在门外等着，她拉着我的衣袖，悄悄瞟着站在门口的老人，轻声道：“师傅他不会有事吧。”
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。
过了一会，常在从屋中走出，他有些挫败地摇了摇头，朝老人道：“心病，在下无能为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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