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一会老鸨骂骂咧咧从里面进来:“谁要害我,谁敢害我,你个小捕快哪来的消息,昨儿中堂大人还来过,怎的未曾听他提起?”
“你就是拾翠楼大老板?”高飞问着。
“呦,小相公看上老身了吗?老身可是残花败柳了,小相公不嫌弃吗?”那老鸨伸指点着脸颊,扭捏着身子,低着头,偏又直勾勾瞅着高飞。那叫小兰的一见老鸨对高飞如此客气,赶紧走上前来拉着高飞胳膊:“来来来,公子快请里面坐!”
“谁要你献殷勤,敢跟老娘抢女人!”老鸨一把抓在小兰脸上,顿时现出几道血痕。
“就是,刚才死哪儿去了!”龟奴也上前使劲揣着小兰肚子。
“我们走吧,不是她!”白娘子拉着高飞就走。
“哎呀,小相公,怎么这就走,不进来坐!你们俩过门没有,大街上就拉拉扯扯的……”老鸨在后面使劲朝着高飞挥着手绢,回头对龟奴道:“这是谁家小相公,我怎么越看越顺眼,你去给我查查,一有消息,马上来报!”
“得令!”龟奴一听老鸨交给他这等重任,挺了挺胸膛,脸上好似也泛起神光,昂首阔步地去了。
“你怎么知道不是她?”高飞纳罕道。
“就算是她,死了也活该!”白娘子快步走着。
“不怕!脸上粉搽得那么厚,就死日炙也不见得能刺透!”化缘和尚端着钵盂掩口笑着。这日炙枪乃是金枪会镇山之宝,号称天下第二枪,号称无坚不摧,执掌日炙枪的,也是平原八彩枪之首,东平王府护院八彩枪就出自金枪会门下。
“这个……不妥吧!”这样半途就走,高飞就觉心里发空。
“那你回去吧!”白娘子说着,越走越快。
“高大少果然菩萨心肠,和尚跟你一块去!有道是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!”化缘和尚见高飞回头看着,想到刚才老鸨对他另眼相看,要去拾翠楼,说不定会奉为座上嘉宾。
“不用了。”高飞转过头来,大步跨出,飘到白娘子身旁。白娘子抿嘴笑着:“大头癞皮和尚,你各自去吧!”
“姑娘说哪里话来,和尚刚才不过试探下他!年轻人,有这定力,很不错了!”化缘和尚老气横秋看着高飞说道。
“第三个是那乡绅。”高飞跟白娘子过去一看,才知道为什么被唤作土财神,高飞已觉自己够土,看到那人,才知道什么叫土得掉渣。但见他带着一顶黄冠,上前竟嵌着一整块玉璧,中间圆孔还用珠子塞上,身上挂着一大串珠子,玉玦连缀成串束在腰间,十个手指头,除了大拇指只戴了两个大戒指,其余至少戴着三个,脚蹬皮靴,一圈圈镶着红红绿绿的石头,一边走路一边叫奴仆将毯子铺在地上,抖擞这虎皮披风:身后跟着一妖艳女子,削肩细腰,倒也有几分姿色,脖子上盘着貂皮,珠链直拖倒地,后面跟着四个小丫头捧着,两人使劲昂着头走着,恨不得把脖子折到后面。
“这种人,死了也就死了!”高飞叹道。
“你怎的不去化缘?”白娘子看着化缘和尚。
化缘和尚直勾勾瞅着那女子,过了片刻,好似才反应过来:“这个……毕竟这里是神京长安,天子脚下,当街行凶,府衙岂会轻轻放过!”
“最后一人是谁?要还是个假财神,又要走进死胡同了!”
白娘也也吃不准,不过等到三人寻到那土财神府时,心都凉了。“要是这个是真的土财神,我把刚才那老鸨娶了!”化缘和尚看着低矮屋檐,郑重其事说着。
“你想得倒美!高飞说这话还差不多,是也不是?那老鸨看去对你很是青睐吗?”白娘子含笑道,一手挽着发梢。
“别胡说!”高飞脸一红,见那一人略宽的门上悬着木匾,并非寻常牌匾那样黑底金漆,其实与其说是木匾,倒不如说木板更为合适,东宽西窄,上面用毛笔写着土府两个字,土字太小,不到边上府字一半高,两条横也过于齐整,那府字起笔就写错了,胡乱涂抹几下,又将就着写完。今日大概是那“土财神”做寿,两扇比人肩膀还窄的门上各自帖了两张发黄的“寿”字帖,屋檐上悬着两个拳头大小灯笼,上面也用毛笔写了寿字,看去墨迹尚未干透。
化缘和尚盯着那灯笼:“世上还有这么小的灯笼?和尚真是开眼界了!”
白娘子看着她:“世上还有这么小的眼睛,姑娘真是开眼界了!”化缘和尚脸色一板,怒目相向。
“我去看看!”高飞说着身子腾起,轻飘飘上了屋檐,悄步走着,几如滑行,直到正堂,掀开一片屋瓦,就见一男一女在那里说话。“巧云,今儿个是我悬弧之庆,你有什么寿礼给我?”
“就给你做碗寿面吧!”那叫巧云的不冷不热道。
“啊,就这个?”
“不要拉倒。”巧云说着就走。
“要,要!”土财神急忙点头赔笑。
“那好吧,二十文钱,我去给你做!”
土财神一怔:“不是说寿礼吗?”
“本来要三十文钱,姑念你今儿个生日,才短了十文。快拿来,我还赶着上街!”
土财神应了一声,伸手从袖子里一掏,往外一撒,一把铜钱摊在桌上。巧云一个个数着:“怎么才十九文,又想克扣我工钱?”
“不小心,拿少了。”
“怎么就没拿多过!我看你就是成心!”
“不是,不是!”土财神一边赔笑,一边将铜钱双手奉上。巧云转身就走,“对了,加一个鸡蛋。”
“加鸡蛋,那再加五文钱!”
“这个……我寿辰……”
“不是你过寿我还懒得伺候你!快点!”土财神应了一声,又掏出五文钱,看样子颇为不悦,却不敢发作。高飞就觉这一对主仆有些好笑。宅子本就不大,除了这两人外,就只有一个老婆子在后面洗衣服,前面院子里一个老汉拖着一条腿在那里除草。
不一会巧云回来,将手里瓷碗重重放在桌子上,另一手放下一碟子:“这碟花生算我送你的吧!还有事没?没事我出去了!吃完饭记得洗碗”也不待土财神答话就径直去了。
土财神呆呆看着她背影愣了一会,转眼看到那半碟老醋花生,顿时喜笑颜开,伸筷子将一粒花生分成两半,夹起一半送到嘴里,只咬了一半,剩下一半又小心翼翼放回碟子,开始吃着面条,看样子吃得比龙肝凤髓还要开怀,兀自不住哼着小曲。
“啊——你们是什么人?”
“和尚乃是化缘……”
“化什么缘,里面有剩饭剩菜,让张伯给你找吧!”
“和尚只花钱财不化缘……”
巧云止住步子,瞅着化缘和尚,白娘子往后挪了几步,离他远些,示意划清界限:“敢情你就是江湖传言中的独脚大盗?”
其实化缘和尚倒无意化缘,不过这几句顺口溜说得惯了,别人一问,张口就出来了,这时就不知该如何作答,扭头看着白娘子,以目示意,让她解围。白娘子含笑道:“姑娘不要误会,这位乃是有道高僧,每次只问别人化一钵盂银子,然后去拾翠楼布施!”
巧云先前眼眸中还只是疑惑,眼下已尽是鄙夷之色,就听身后有人道:“没钱!我长这么大,还不知道拾翠楼里面什么样呢!”土财神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。
“那你是想去开开眼界了?”巧云看着土财神,不怒而威。
土财神脑袋一缩:“我回去吃面……”巧云又瞪了化缘和尚一眼,走到他身旁时还特意绕开,好似化缘和尚身染麻风生怕沾染上身似的。
“我们走吧!”巧云刚走,高飞身子飘落。“查探到什么没有,除了那伶牙俐齿的小丫头?”
高飞摇摇头:“不像,不过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!”
“就是那丫头!”化缘和尚大叫道,“大呼小叫,没上没下的!竟对和尚如此脸色!”
“你开口就是化缘,还想人家怎样,难不成还要张开双臂抱抱你不成?”化缘和尚回想巧云模样,觉得她小巧玲珑的,一身火气,却愈发显得别有滋味,又歪着嘴笑了出来。“德性!”要不是高飞在旁,白娘子非一巴掌招呼过去不可!
三人跑来跑去,不知不觉已过晌午。“走,和尚请你们下馆子!”
“下馆子谁去,怎么说也是酒楼!”白娘子笑道。
“就是酒楼!不过这次不要抢着付钱!和尚不依的!”
“我来吧!”高飞讪讪道,又伸手摸了摸腰间布袋。
“别摸了,再摸布袋都让你摸破了。”白娘子抿嘴笑着,三人有说有笑去了酒楼,席间听着化缘和尚大声诉说着发生在他身上那种种奇闻异事,说是他出生时,满室生香,天上一下子窜出来四个日头,东南西北各一个,一大群乌鸦就绕在屋顶,赶都赶不走,邻居家老牛哞哞乱叫,还说他生下来就会说话,出口成章,下笔成文,教书先生看了惊叹得哭天抢地,如丧考妣,非要拜他为师云云,末了就不住叮嘱二人不要传扬出去,免得让旁人误以为他是圣人转世。白娘子不住点头,只觉得他最奇异的就是额头上癞皮模样那块胎记。
酒足饭饱之后,白娘子回六扇门,化缘和尚又撺掇高飞去拾翠楼,见高飞不为所动,就自个去了,到了拾翠楼,老鸨一见是他,赶紧招呼,不住问长问短。化缘和尚不经意间说漏嘴,暗指他是高飞胞兄,父母早已不在,婚姻大事,自然由他做主。老鸨笑得更欢,又添了十个菜两坛酒,再叫来两个姑娘。化缘和尚就在那里大吹大擂,说他对高飞之事无所不知,连他一天眨几次眼都清清楚楚。
翌日高飞自个前去吃饭,从布袋里取出一锭银子,使劲攥在手里。馆子里伙计一见他来,远远道:“高大少,老规矩,一碗清汤面?”
高飞一笑,亮出手里银锭子,那伙计顿时双眼发直:“哎呦,高大爷,快请坐快请坐!老板娘,快出来招呼客人!”
老板娘心道这伙计愈发没规矩了,竟敢朝她大喊大叫,刚要发作,顺着伙计手指头一看,尖叫一声,一阵风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高飞身前:“高大爷,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!发什么愣,还不快去上菜!”
“老板,我的面什么时候……”
“先等着!”边上有人问话,老板娘看也不看。这一来弄的高飞脸红气粗。这小店将能做的不能做的菜全呈了上来,高飞就觉这一顿下去,后天都不必再吃饭了,才只花了一百二十三钱银子,老板娘还只留一百钱,剩下的叫伙计串开递给高飞,使劲眨着眼,颤声颤气道:“高大爷,以后常来啊!”
高飞接了银钱,见那伙计直瞪着他手咽口水,捻了一块碎银子放下:“有劳小哥了!”
“哎呦!这怎么使得!我替你谢过高大爷了!”老板娘赶紧收了,那伙计就不住跌脚,高飞再捻起一块递给伙计:“小哥,有劳你帮我买些果子送去!”
“好好好!哪用得了这么多,哪用得了这么多,哪用得了这么多……”
“这是高大爷成全你,愣着干什么,还不快去!”老板娘送走高飞,才慢吞吞回去将边上那人牛肉面端上。
高飞心道真是钱能通神,正在那里感慨万千,白娘子声音传来:“高飞,高飞,你在哪里!”
“在这!”高飞循声走去,见白娘子一脸急色,“怎么了!”
“又出人命了!”
“什么人?”
“昨儿那土包子在家中被人用珠链勒死,家仆已经报案;我托人去查另外三人去了。”
高飞闻言怔住:“我们害了他们。”忍不住想起周御史一家。
“不要胡思乱想,想来不过是官府里有人走漏消息,这再寻常不过了。”白娘子说着就去南安王府问话,管家也知道白娘子不是善茬,东平王都奈她不得,不敢怠慢,问清楚后告诉他们,那楚香君昨日真个去了北静王府,真个说是奉南安王之命赴宴,北静王府还真个是四王聚首,执事还真个放他进去,他还真个喜气洋洋进了大厅,南安王看着他愣了半天,东平王一口酒喷了出来,捧腹大笑,就问南安王什么时候沦落到要让马夫陪坐了!南安王红着脸把楚香君赶了出去,楚香君就道是当着北静王等人面,生怕他一不小心显露中胸中文韬武略,惊世骇俗不说,难免惹得旁人艳羡,依旧是大摇大摆出门,不过自那之后就在没人见过。
“拾翠楼。”高飞说着急忙就走。
“看来你很是心急,难道真个对昨儿那老……动了凡心?”白娘子笑着。
高飞脸微微红:“化缘和尚还在那里。”两人急急赶到拾翠楼,见客人仍是来往如梭,里面莺歌燕语,更有一个大嗓门格外引人注目。
“出家人不打诳语,和尚是看着高飞长大的,他一直待我像亲兄弟一样……”
“你们不就是亲兄弟吗?”
“说来话长,同父异母。”化缘和尚声调低了三分。
“大师唤作高什么?”
化缘和尚眼睛一眨:“唉,出家人遁入空门,俗家姓氏早已忘怀!”
“哇,果然是有道高僧!”
门口迎客那姑娘一见高飞走来,拎着裙子直跑过去:“高大爷,您又来了!”话音未落,一阵“小相公——”呼唤声就从里往外传来,老鸨风也似的跑了出来,到了门口顿住,双手整了整衣衫:“小相公,你来看奴家了,奴家太高兴了!”接着瞪了白娘子一眼,换了个人一样:“你就是昨儿那小捕快,干嘛整天跟奴家小相公厮混在一块,挨那么近干嘛,想占小相公便宜吗?”
“这是我朋友。”高飞急忙道。
老鸨展眼一笑:“呦,原来是小相公朋友,那就是没什么了,不过小相公还得提防几分,有些狐媚子看上去假正经,暗地里到处勾引男人!”说着白了白娘子一眼。
“呦,兄弟,你来了!”化缘和尚一听高飞来了,赶紧跑了出来,使劲挤眼使眼色,“你来看为兄了?”
“不是,我是……”高飞说着看了看老鸨。
老鸨顿时热泪盈眶:“小相公,你真是来看奴家了,奴家不是在做梦吧!”说着使劲掐了边上龟奴一把,龟奴怪叫一声,“你们都是死人呐,还不快请小相公里面坐!”一众姑娘赶紧上来拉扯。
白娘子寒着脸,一拉高飞胳膊:“她没事,我们走吧!”心里却道她要是有事就好了。
“做什么拉拉扯扯的,别动奴家小相公!大街之上,众目睽睽,羞也不羞!”老鸨指着白娘子道。那些姑娘也七嘴八舌说了起来。
“你……”高飞见白娘子就要发作,就推着她走,一面对老鸨道:“最近京城不太平,又死了两人,你多加小心!我们有事先走了!”
老鸨身子乱颤,站立不稳,已然泣不成声:“小相公竟不惜担着身价性命特意赶来告诉奴家,如此情深意重,奴家果然有眼光,死……死也无憾了!”倚在两个姑娘身上,痴痴看着高飞远去。
“众家姐姐,和尚告辞,改日再来拜会!”化缘和尚高宣佛号,赶紧追上。
“你不会真个看上那老……虔婆了吧!”白娘子叱道。
高飞大摇其头:“无稽之谈,无稽之谈!”
白娘子也知道高飞爱惜羽毛,对老鸨那种人定会敬而远之,刚才也不过一句气话,见化缘和尚赶来,笑着道:“快看,你胞兄来了!”
化缘和尚就有些脸红:“高大少莫要当真,和尚不过、不过……”
“我们快走吧,去看看那土财神!”三人甩开步子走着,才到那土财神府,就听救命声自里面传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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